不愿老去，是每一个人的焦虑。从抗皱眼霜开始，到给脸上的每一条皱纹沟壑取五花八门的名字（快问快答：你能正确指出“印第安纹”长在脸上的哪个区域吗？）。从“热玛吉只有三十岁之前才有效”，到几乎每一位女明星都被要求驻颜有术，无论她们是50开外激素水平下降还是65以上的停止分泌。保温杯里从枸杞一路泡到了冬虫夏草，早餐碗里从“红豆薏米去湿气”发展到“黑色食物增阳蓄阴”，把心肝脾肾肺一个个搭配了某项食物做主神保佑起来。抗老是美护、医美、康养整整三产业的永恒摇钱树。
我曾以为，人们抗拒的是死亡，但细究之下却并不尽然。
我们所做的各种努力，所耗费的金山银海，与其说是为了推迟死亡的到来，更像是为了维持住年轻的机体。因为年轻意味着健康、活力、自由等一切人类渴望留存的特质。
使我们畏惧的从来不是心电监控图变成直线的一瞬，而是需要靠着中央供氧咳喘着粗气维系生命的时光。听闻缠绵病榻已久之人逝世的消息，我们会道一句“节哀”，随后安慰亲属这也是一种解脱。我们用“寿终正寝”来感慨未经病痛的离去，并暗自希冀自己也能离开的轻松而不经意。
相比起一命呜呼的不知身后事，挑动着每一根敏感神经，造就万亿市场的焦虑情绪，是我们对衰老的畏惧。
我们畏惧因为衰退而被迫放弃自由行动的权利，停止学习新鲜事物而变得落伍且失去光彩。我们不愿谈论与衰退相关的事实，因遗忘小事而沮丧，为体检报告上一年年多出的箭头而坐立不安。
我们为何害怕老去？花会凋谢，树会落叶，就规律而言，衰老不过是自然现象。但现实是，这一普通的规律却有如绝密的禁语，与失落、痛苦、悲伤等等负面情绪紧紧勾连。这样的禁忌不仅在人类社会存在，动物世界也给我们讲述了孤独走向墓地的老象，被迫让贤的老猴王，不愿拖累群体而离群索居的老狮。或许这就是我们害怕老去的真实原因，年老意味着衰退，意味着不再强健有力，意味着不再具有强竞争力，意味着被抛弃的残酷事实。
我记得大伯曾说过的士不愿搭载老人的“潜规则”，因为老人上下车动作慢多耽误了半分钟，因为老人的记忆里城市的道路和标志物停留在十年前。我路过这个城市大大小小的无障碍通道，它们有的破损不堪，有的残缺不全，有的根本不符合设计规范达不到使用目的，不过就是一个幌子，它们的存在是这个社会提出的无声的要求——老人最好安安稳稳的呆在家。我还记得在养老院工作的时候，当一位老人罹患认知症后，亲属的第一选择就是把TA关起来，如果家里的门锁已经关不住了，那就送来养老院里让人看着，总而言之，别惹麻烦就好。
在抛弃年老同类这一点上，自诩文明的人类和任何一种动物毫无区别。我们的社会要求老人不能老去，要永葆腿脚麻利思维敏捷直到蹬腿合眼的那一刻，就算这从来都是无法完成的任务。就如媒体永远在吹嘘阿汤哥拍动作片亲力亲为，成龙不用替身，强迫着演员本人也不尊重自己上了年纪的机体。“英雄迟暮”仿佛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悲的过程，但我从来认为，迟暮不会抹煞英雄的伟大，漫长岁月的每一天造就了英雄的存在，不管是青年的时光亦或是迟暮的夕阳，缺一不可。
事实是，机体的日渐衰老是无法避免的自然规律。无法挽回的衰老固然残酷，但让老年人一如往常的要求更加残忍，忽视老龄群体存在的行为只会让这个社会显得愈发可悲。
根据预测，到2050年，三个人里就将有一位65岁以上的老人。他们将需要路牌上的标识大一号，公共交通停靠的时间长一些，公共广播可以盖过环境音的嘈杂。这个社会必须认可老年人的存在，而不是要求这个庞大群体画地为牢做个隐形人，我们不再只是致以“永葆青春”这样虚假无力的祝福，而是真切实际的去思考一个能让人不畏惧老去的社会应当是什么样的。
正如我想通过末路光辉这个名字所传达的讯息一样，正视衰老的事实，我们才能走得稳健而坦荡。
最后，你不必知道印第安纹长在哪里，那不过是一群肌肉累了而打的一个小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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